与孩子面对面谈“性”——记者全程体验性教育夏令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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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地址：与孩子面对面谈“性”——记者全程体验性教育夏令营作者：方刚
与孩子面对面谈“性”
——体验全国首期青春期性教育夏令营

日期：2013-07-10 中国妇女报

课间，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听方刚讲解性知识。

学员们都获得了性教育夏令营的结业证书。

编者按

性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讳莫如深，性教育在国内教育中一直处于欲说还羞的状态，而近期频发的校园性侵害更让青春期性教育成了公众关注的话题。全国首期“青春期性教育夏令营”日前在安徽举行，在这个有学生、有家长参加的夏令营里，学生、家长与老师之间如何谈“性”，又会产生怎样的碰撞？本报记者全程参与夏令营，一探究竟。

“祝贺各位，你们是性教育夏令营的学员。现在也许你们认识不到，但这将是你们人生中最珍贵、最灿烂的三天。”7月5日，安徽淮南天气尚算凉爽，但在斯瑞明珠幼儿园的活动室里，一次别开生面又极具冲击力的夏令营热辣开幕。开场白中，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、性社会学博士方刚作为这次夏令营的导师，给孩子们许下一个美好预言。他风趣而亲近的授课方式，令孩子们很快接纳了他。
没有跋山涉水，没有体能锻炼，这次夏令营主要针对19名11岁~16岁的中学生展开为期3天的有关“性”的教育，孩子的家长也参与其中。

面对“性爱”，孩子们第一次作出回答

生理的“性”以及“性侵犯”,“这是对孩子们最重要，也是家长最关心的问题”。夏令营的第一天，方刚选择直切主题。
一开始，方刚选了一些轻松而温馨的漫画、动画，向孩子们讲解人体的基本构造以及各个器官的用途。他注意到，一些孩子在看到生殖器图画和“精子”画面时，会忍不住捂住眼睛，从指缝里观察。
“你们会因为感冒流鼻涕而感到羞愧吗？那为什么会因为正常的人体器官而感到羞愧呢？不需要。把所有的身体器官都当做平等的，拥有丰富的青春期性知识是件很好的事，能让你们学会接受自己，才能走向真正的自信。”
针对个别孩子羞涩地表现以及“怪怪”的课堂气氛，方刚适时地进行了心理铺垫，随后，一系列令孩子和家长都脸红心跳的“专有名词”一个接一个从方刚嘴里冒了出来：阴部、阴茎、阴毛、性交……
此时，有女生捂着嘴巴，一个男生偏头看了看邻桌。无人讨论。家长们也显得不知所措。
“知道父母是怎么结合的吗？”没有人回应。“有没有人问过家长？”孩子们仍旧迟疑。
“真的吗？你们真的都不知道吗？”在方刚的不断询问下，一个女生小声出卖了大家：“我们都知道。”这一回答引来大家一片哄笑。
“性交，是两个相爱的成年人表达爱情、倾诉情感的方式。这是一种美好的方式，是人类延续的必由之路。”指着漫画中一对恩爱的夫妻，方刚顺势解释这一严肃而神圣的生理现象。
引导不仅仅针对“性”，还有“责任”。方刚继而指着下一幅妻子生产的漫画提醒孩子们：“你们注意到了吗，爸爸一直在陪着妈妈，从产房、回到家一直到哺乳。”他说：“夫妻在家庭中应该互相关照，男孩长大后也应承当家庭责任，不要做‘缺席的父亲’。”
“不适当的性爱会带来伤害。”对旁听的家长来说，这句话是他们最想听到的。为了让孩子们从内心对此认同，方刚将孩子们分成三组，让他们讨论并写下“性爱应该在什么情况下发生”以及“性爱不应该在什么情况下发生、会带来哪些伤害”。
面对“性爱”这个似乎还很遥远的情境，孩子们第一次做出他们的回答。十分钟后，他们交出答案：应该在“女（男）方同意、成年人、有能力承担”的情况下发生；不应该在“未成年人、强制对方、非法、暴力行为、没有能力承担责任”的情况下发生；否则将会“意外怀孕、流产、宫外孕、终生不孕、给女方造成生理、心灵极大的伤害、对日后生活造成极大阻碍。”有同学甚至强调：“后果将十分严重，不是普通人可以承担的。”
见到这样的答案，旁听的家长们窃窃私语、议论纷纷，一名家长激动地说：“你看你看，他们什么都知道，幸好来了。”
“有一点记住，就是不能去伤害别人，也不能伤害自己。”方刚进一步强调。
性知识的铺垫，是为了告诉孩子们如何识别、防范性侵犯。这是夏令营第一天的主要目的。方刚请上一男一女两名学生，让他们当众做“摸手游戏”：两个孩子先是把手握在一起，然后让他们顺着手向上摸。“哄”的一下大家都笑了。普通握手“还好”，顺着摸就有些“不舒服”了，孩子诚实地回答。
“感到不舒服就是性骚扰、性侵犯。”方刚鼓励其他孩子们也尝试一下“摸手游戏”，却不再有人愿意。
为了“守护我们的身体，保护身体的私密部位”，方刚让孩子们写出自己认为的性骚扰行为，并详细讲解性骚扰、性侵犯的各种类型，教导孩子们如何应对各种场景中的性骚扰、性侵犯。
“即使没有成功，性侵犯发生了，一定不要以死逃避。记住，你并没有失去什么，你仍然是本来那个纯洁的你！”面对最坏的结果，方刚鼓励同学们：“一定要说出来，这并不是你的错。”

揭开“性幻想”“同性恋”的面纱

提到“性幻想”这个词，孩子们表现出明显的抗拒。
为了了解孩子们对这个词的认识，方刚与他们分享了一个学生的来信。信中的他“很喜欢一个女孩，有时会幻想与她发生性关系，甚至会幻想强奸她”。这样的“性幻想”让孩子们感到“猥琐、恶心、鄙视”。究其原因，一个女生说：“如果去掉‘强奸’，换成‘谈恋爱’会好一点。”
针对孩子们一面倒的评价，方刚则说：“有性幻想本身没有过错，不要自卑，错的是把性幻想强行变成实践。”之后，他让孩子们在纸上匿名写下自己曾经做过的三个梦。
交上来的答案千奇百怪。
一名女生“梦见自己是一片叶子，被虫子吃掉了”；一名男生则“梦见自己没穿裤子走在大街上”；有两名男生梦见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在田野里生活、在湖边散步；还有一名女生坦言“梦见林黛玉爱上了薛宝钗”。
“最后这个梦就是性梦。”方刚接着解释：“性梦的比例并不高，和其他梦一样普通，既不是你所想的，更不是你想做的。”
随着“性幻想”话题的结束，另一个在成人世界都颇具争议的话题被提到台面上。
夏令营第一天，方刚曾让孩子们提出想要了解的问题，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，孩子们最想知道的竟然是“同性恋是怎么回事”。这一答案的揭晓被安排在夏令营的第二天。
“认为同性恋是病态的、需要纠正的站到右边，认为同性恋正常、不需要改变的站到左边，没有想好的站到中间。”方刚话音一落，孩子们“哗啦啦”一大片站到了“右边”。
“为什么，请说出理由。”关于“同性恋是否正常”的话题掀起了夏令营的高潮。“人们都是同性恋的话，人类还怎么繁衍？”“同性恋的爱情也是爱情，他们并没有错！”……出于各自对同性恋的理解，孩子们据理力争，谁也不肯让步。辩论持续了很久，家长们纷纷起身站到台前，拿相机记录下这一精彩时刻，并给予热烈掌声。
辩论结束后，双方不分胜负，没有一个人愿意改变立场。
“同性恋注定是少数，不要担心。爱情与生孩子也并不挂钩。”又到了方刚打圆场的时候，“无论他爱谁，这是他的权利，我们要尊重每个人的权利和价值观。”一番有关权利与尊重的教导后，有80%的孩子改变立场，表示认同、尊重同性恋。一名仍坚持反对意见的女生说：“我就是接受不了同性恋。但我知道他们并不会妨碍到我。”
下一个环节，方刚继续抛出重磅炸弹——自慰。一些女生表示闻所未闻，又有一些孩子犹豫地表示有所体验。
“自慰不是一件坏事，不会对人产生伤害，只有错误的自慰方式才会带来伤害。”方刚宽慰大家，“有的人（自慰）开始的早，有的人一生都不会出现。80%的婴儿都会有自慰的现象。”
随着平时连家长都羞于出口的“敏感词”一个个被方刚褪去“敏感”，孩子们变得大方、坦然起来。“这些孩子比我们想象的淡定。”一位家长由衷地说。一轮知识普及纠正结束，自然到了验收的时间。方刚发给孩子们每组一组题目，让他们根据所学判断正误。
答题时，一名女生拉住了记者，“我们遇到了难题，你能不能告诉我们。”记者凑上前一看，原来是“女生初次性交时会感到疼痛”这道题难住了她们。“我真的不知道。”一名女生央求道，另一名女生则认真地说：“我记得我在网上查过，网上说不一定，因为每个人处女膜情况不一样。”
女生成熟坦然的回答令记者为之一震。
“知道孩子会了解一些，但没想到会这么多。”一位妈妈表示。一位爸爸更是表示“大开眼界”，“平时想都不敢想怎么跟孩子谈自慰。成年人直接谈论这些话题都不方便，没想到孩子们这方面的求知欲这么强。”
接下来，孩子们对方刚提出的问题更加大胆、直接：为什么会有人妖？课堂上有男生摸我（男生）的腿算性骚扰吗？为什么会长阴毛？月经期是否能性交？如何拒绝不想要的性……方刚的一一解答也让家长们觉得“可以接受”。
“不是所有男性都会遗精，有的男性一生都不会遗精，不遗精不要感到惊慌”；“对生理现象要用原本的名称，比如月经。用不好的名称如‘大姨妈’、‘倒霉了’，是一种不好的心理暗示”……
在接下来的时间里，方刚不仅纠正了孩子们心中错误的观念，还带领他们一起探讨起爱情的世界。面对暗恋、告白该怎么办？如何处理好自己的感情？孩子们也都得出了他们自己的精彩答案。
然而仍有一个疑问，家长无法从方刚那里得到答案，那便是：孩子们什么时候“长大”的？
家长陈女士告诉记者，最近自己13岁的女儿居然问到有关胸部发育的事：“我们班有的女生是飞机场，我将来不会也那样吧。”还有一次，“聊天的时候女儿告诉我，课间同班的男生们会比较生殖器的大小。”这些问题让李女士担心不已。
“一次我儿子到我朋友家玩，在他女儿的电脑里发现了有色情的动画片。”另一位爸爸同样感觉不可思议。
孩子们在学校里到底经历着怎样的青春？一名马上升高一的女生向记者“揭秘”：班里的同学热衷于传阅各种同性恋、异性恋的小说，遇到描写色情夸张的还会互相推荐。她说，现在的女生热衷于当“腐女”，喜欢同性恋之类题材的东西。而男生们为了吸引女生的注意，甚至会当众搂搂抱抱。
“老师不知道吗？没有没收过这些书籍吗？”记者惊诧地问。“老师没收不了，因为不是书，都是网络小说，用手机蓝牙就可以传阅。”
这样的实情恐怕是家长不敢想也不愿意知道的。

课程受欢迎，但招生依然是难题

当一部分先知先觉的家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，“性教育”的推广才能找到突破口。这次夏令营的召开，便缘于一位家长的诉求。
斯瑞明珠幼儿园园长李芳几个月前曾听过方刚的一次性教育讲座，她深感受益，“太好了，这也是我们孩子现在正需要的。”
李芳的女儿今年13岁，她发现，女儿突然变得“特别爱照镜子，很注重自己的打扮，每天晚上都把第二天穿的衣服搭配好。”每天放学回家后，女儿也经常跟李芳聊起她们同学男生女生之间的事情。
“我自己搞幼教，孩子正好又是青春期。我发现她种种的行为变化，就特别想对她进行这方面的引导，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讲，深了浅了的都不好讲。我想我面临的问题，同龄孩子的家长肯定也面临。”在李芳看来，“我们对孩子性知识的普及非常缺乏。”她希望老师在课堂上能深入地讲解相关知识，“与其讲得含含糊糊，让孩子听了以后琢磨、揣测，不如正常、直接地告诉他。”
诉求明确，李芳决定牵头邀请方刚来指导这次特殊的夏令营。
3天的课程里，李芳很满意方刚的授课风格，“他恰到好处、很坦然，度把握的特别好。家长们都能接受。”
尤其让李芳感到欣慰的是，女儿下课回到家对她说：“我再也不对男孩子的身体感兴趣了，我终于明白了。”
令方刚也没想到的是，3天时间里，19名学生和家长没有一位对他的授课提出异议。
身为父亲的刘先生同样表示赞许。他回忆说：“我们小时候也上生理卫生课，但是男女生是分开的，男的光介绍男的生理卫生，那时候我还感觉很神秘，为什么男女要分开。”
“这对他是一个促进，以后跟他的子女也能正常的交流。不光影响他这一代，还能影响下一代。”对于方刚老师的授课方式是否太过直接，刘先生表示并不担心：“你也能看到，他们都懂。讲得直接点肯定没问题。而且这样有好处，不会再偷偷议论别人了。”
令刘先生遗憾的是，他希望自己的朋友也能带孩子来听一听，但遭到了拒绝。
李芳在招生时也曾遇到这样的难处。原计划开在内蒙古的第二期性教育夏令营便因“发出去2000张宣传单却没有一通电话回应”而取消。
“家长很多顾虑，怕提前跟孩子说，会让孩子产生好奇，反而更关注，把精力时间都用来想性。还有的家长觉得孩子小，不需要性教育。”李芳表示，很多家长一提到“性”便觉得是成年人的事情，“觉得不会的孩子都被教会了，不懂的孩子都被教懂了。”在她看来，“能来参加这次活动的家长都是意识比较超前的。”
记者同时注意到，3天时间里，仅有两名男性家长参与了旁听，大多数女性家长都称孩子的爸爸“工作比较忙”，并认为：“这方面还是妈妈的责任更大一些。”
谈到最近颇受关注的校园性侵案，李芳表示：“传统观念也都觉得在性侵事件中女孩子是吃亏的。我想让女儿懂得怎样获得幸福的生活，这势必要让她不受到伤害。所以，为了让我的孩子不被动、不吃亏，我要提早给她一个正面的引导，让她能够很智慧地保护好自己。”
方刚课程中让李芳最为认同的一句是：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境遇，生命都是第一位的。她说：“这句话就像刻到我心里一样。”“一个珍惜生命的人一定会热爱生活，我希望我的孩子和其他孩子都能成为热爱生活的人。”(文/图本报记者周韵曦)